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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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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燈環繞、紅椅林立,十數米高的恢弘穹頂,萬千燈光猶如上個世紀的蠟燭般微紅,灑下時暈染出金紅交織的日落之色,仿佛下一秒就會滴落紅色的燭油。不知為何,場面竟有種說不出的華麗。

樓下人頭湧動,容納了如此之多的觀眾,劇場內依然稱得上安靜。

我們的位置在二樓,不誇張地說,在這個廣場一般廣闊的大劇場內擁有最佳視野——盡管以我的眼力,即使坐在最為偏僻的位置,也能將臺上每位表演者臉頰上肌肉的微小牽動看得一清二楚。

這部歌劇似乎有很好的宣傳,而且也應該具有相當的實力,否則不能解釋這種盛況空前。

不過也說不準,我不了解這個,發表意見好像有些不太恰當。在今天之前我去過的與這裏最為相似的場所也不過是電影院裏的巨幕廳,更是對歌劇、戲劇之類的東西一竅不通,人生中看完的帶“劇”字的玩意兒除開某某動漫劇場版就只有一部不知道講了什麽的京劇,還是當初學校裏強制學生參加的活動。

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校領導發表又臭又長的講話時全部學生都全神貫註,因為這位領導是個地中海,留長了腦袋側邊的頭發覆蓋在中間那塊兒光地上。講話前不知是哪兒吹來一股妖風,把領導的這縷長發吹落在耳畔,那魔性的畫風迄今都是我們這屆同學拉關系的利器,和同校的人一講,準能得到心照不宣的笑容。

我看了一會兒樓下,又掏出手機刷了一會兒。陳玠對此毫無反應,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平視前方,臉上無悲無喜,就像一起來看歌劇的提議不是他做出的來的一樣。

這種置身事外的態度雖然有點奇怪,卻也不出我所料。在我心裏他就是這樣才對,這個反應才是正常的反應,先前的無論是溫和還是體貼都是騙人的,現在他恢覆本性,完全不出我所料。

可不知為何我有點心煩意亂。

神經裏的雷達向我發出了警報,不祥的預感席卷了我,讓我生出一股迫切的離開的沖動。

但我對腦中的鳴笛置之不理,抿著唇往椅子裏縮了縮,打定主意不走。

就在這樣的心情中,穹頂的燈光熄滅,仿佛華貴的紅袍滑落,露出黑色的勁裝。舞臺上的燈光亮起,表演者們定格了動作,在白紗般的燈光中露出纖長的身體和嬌小的臉,像博物館中展示的油畫。

悠揚的樂聲絲絨般滑了進來。

我知道《天鵝湖》的故事。

這是個童話,關於庸俗的愛情。公主在惡魔的詛咒下變成了白天鵝,王子愛上了公主,然後被黑天鵝蒙蔽,在最後時機識破黑天鵝的謊言,擊殺惡魔,恢覆人形的公主和王子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白天鵝出場了,她的舞步曼妙得讓我想起了仙鶴起舞,輕盈而無痕跡。她的四肢是那樣的長,長得失真;又是那樣的細,細得讓人心生恐懼。

她的裙面上覆蓋著白色的羽毛裝飾,當她舒展身體,正如同天鵝徜徉在湖水裏,顧影自憐,陶醉於自己的倒影。

陳玠笑了一下:“哈,白天鵝。”

他冷淡的聲音在舒緩的音樂中構建出莫名的冷酷,我不由地註意地看了他一眼,這還是他第一次表露出明顯的感情,而且是負面的感情。

他沒再說話,我就又將心神投註在芭蕾舞劇上。漫長的獨舞、漫長的群舞,白天鵝千篇一律的白裙子終於過去,最有名的舞蹈段落四小天鵝終於出來了,四個白天鵝完全一致的舞蹈動作和輕盈的跳躍和我曾看見的視頻沒什麽區別,甚至還不及視頻中的優秀。

這讓我興致缺缺,並且在接下來的宮廷舞段中感受到忍耐和煎熬。

明亮的打光和相比起來無比奢華的服裝展示出了財富和權勢,群舞的每一個部分都趣味十足,節奏很快,所以每一位舞者都心跳加速、輕輕喘氣,有一位男舞者還差點絆倒,不過他立刻糾正了自己的錯誤。

我期待的黑天鵝出場得晚,但足夠驚艷。黑色羽毛的裙裝,濃重的眼影,她和王子共舞,卻拒絕王子親吻她的手,轉而投向惡魔的懷抱;她與王子耳廝鬢摩,又推開王子和惡魔共舞,時而甜蜜,時而冷酷。

很好,我就喜歡這樣的妖艷賤.貨。

黑天鵝獨舞中有著舉世皆知的32圈揮鞭轉,黑天鵝旋轉、旋轉、不停地旋轉,踢腿又收回,她是那麽的激越和外放,她的美狂野又充滿了侵占力,這是絕對的視覺沖突,王子在這樣的美面前神魂顛倒,皇宮內的貴族侍女在這樣的美中瑟瑟發抖,惡魔站在角落凝視黑天鵝,然後一個輕盈的滑步,擦著黑天鵝的背影而過。

黑天鵝踮起腳尖,在王子的臂彎中定格,仿佛不經意般回頭。

掌聲雷動,我意思意思地鼓了鼓掌,對接下來的情節再沒什麽興趣,不過黑天鵝讓我的興致高了些,我又耐著性子繼續往後看,既黑天鵝同王子、惡魔共舞之後,白天鵝也同王子、惡魔進行共舞。

這好像是舞蹈的最後階段了,因為已經接近終場的時間。音樂激揚起來,他們跳啊跳啊,不斷強有力地變換著腳步,又因為腳尖點地的姿勢和腳步在地面的拖曳而顯出輕盈和柔情。

我漸漸發現情況好像有些不對勁,白天鵝在這舞蹈中退後了,王子轉而和惡魔共舞。煙霧從幕後飄出來,白天鵝站在遠處獨舞,幾乎被完全被王子和惡魔的舞蹈擋住。王子和惡魔的舞蹈進行到了高.潮,他們你追我趕——最後王子倒下了。

什麽鬼?!

說好的童話愛情故事呢?!

我驚呆地看完結局,王子死了,白天鵝被魔王帶走。

幕布落下後掌聲轟然,所有演員一同謝幕。我楞楞地隨大流鼓掌,然後我問陳玠:“為什麽結局和我知道的不一樣?”

“你知道的恐怕是喜劇版本,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陳玠說,“這部芭蕾舞劇經歷了無數改編,有無數個版本和結局,甚至還有男性天鵝。所有的悲劇中,我認為這個結局僅次於白天鵝自殺。”

我說:“哦。”

他無視我愛理不理的態度,一改之前的冷淡,侃侃而談:“這部劇非常有意思,當然,這基於你看過《黑天鵝》這部電影的前提。黑天鵝和白天鵝都由同一人扮演,所以你應該會很容易將電影情節產生的情感投射到芭蕾舞劇中,就像……”

一聲在熱烈的掌聲中微不可聞的輕響,陳玠的身體歪了一下。他的椅子忽然壞了,坐墊的一側耷拉在地上,他的話因為這個小小的插曲略有停頓,繼而毫無縫隙地接了下去:“……就像你把對海明的情感投射在我身上。”

我扭頭看他。

他沒有再高冷地直視前方,而是轉過頭和我對視,還給了我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裏展現出似曾相識的邪氣,我細看時,他卻仍舊是那副仁愛溫柔的死樣子。

“你說海明?”我找不到別的語言,幹巴巴地問他,“你怎麽知道海明?你是誰?”

“我是海明啊。”陳玠柔聲說,“我當然知道我。”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去,唇內隱隱一抹猩紅。我盯著他,並不懷疑他的話,然而說:“你不是海明。”

我忽然明白過來了,陳玠為什麽一身佛性卻不修佛,他給我的熟悉感和我看不透的靈魂,他某些時刻表現出的對我的了如指掌,包括我看到他時的焦躁和下意識的好感。我從未往另一個方向想過,所以我也就沒有看出來。

陳玠是海明的心魔。

——心魔。

這玩意兒於修士而言如同附骨之疽,人人談之而色變,但實際情況怎麽樣我卻不清楚,只大概知道這是一種會使修士陷入深淵的劫難。

我沒想到心魔也有實體。

我看著他,本該有千言萬語,卻無話可說。

他卻很有些話要說,而且一上來就是大招:“你可知為何那些正道都視你為洪水猛獸,恨不得將你立地誅殺?為何你聲名狼藉,佛家卻為你周旋?因為天有異象,有人算出你是滅世之人,凡渡劫期大能都有所感應,因而下令,正道門派需盡一切所能將你斬殺,而我佛……”

我呆呆地看著他的嘴唇張張合合,但他後面說的是什麽我一個字都沒聽見,他嘴唇蠕動的印象明明上一秒還被我刻在腦海,下一秒就像是被強行抹去般在我的腦海中飛速消退。

他好像並不吃驚,講完後已經蒼白衰老得像鬼,來不及咽下的鮮血湧出他的喉嚨,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了,因為他的身形正在我眼前逐漸變淡。

我看著他,腦子裏全是亂麻,一時間想滅世之人是個什麽扯鬼的預言,一時間想渡劫期大能有所感應明顯就是天道在坑我,一時間想到海明為何會生出心魔,一時間又想到我沒聽見的話又是什麽驚天密聞,想得腦子快要爆炸。

最後我渾渾噩噩地跟隨他出了大劇場。他淡得幾近透明,分別時低頭親吻我的嘴唇。

然而他停在貼近我的地方片刻,隨後直起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感覺要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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